閣樓

去黎家老宅的路上, 餘幼汐很清晰地感受到黎晏的興致不高，甚至可以說不太愉悅。

她抽空看了手機，薛青菱今天早上剛發了一條微博, 說今年最後一天要在劇組度過。

心下隨即恍然大悟，黎晏情緒低沈的原因了。

餘幼汐不想招惹到心情不好的黎晏, 從口袋裏掏出耳機線, 安靜地抱著手臂，邊聽歌邊看窗外風景。

聽到《小小》的前奏, 餘幼汐冷著臉切了歌。中間又聽了幾首，下一首是《孤雛》, 她再次把歌切掉。

市區回老宅的路程約有一個半小時，黎晏在車上辦公, 偶爾會接聽電話。除了和餘幼汐生氣，他平常聲音一向不高, 說起話來慵懶隨性, 就算在當下安靜的車內, 也並不惱人。

餘幼汐聽著聽著歌, 不知不覺地睡著了。事實證明，只要你足夠困, 無論在誰身邊都能睡著。

不知道睡了多久, 眼眸輕輕慢慢睜開。

車子已經停在黎家老宅的庭院內, 車內只剩下她一人, 車窗外老宅的傭人們進進出出，為午餐忙碌準備。

餘幼汐忙拿起手機看時間，約摸在車上隔外多睡了近半小時。她拿了手機和大衣下車, 小小撒氣了下，摔上黎晏的車門。

他不叫她也就罷了, 還不讓小劉叫她，其心可誅。

下車朝主屋走，聽見有車輛駛進來的聲音，側眸看去是黎祎堯的車子，便停下腳步等候問好。

秦婉柔下車見她站在階下，臉色詫異地問道：“汐汐，你們不是早到了嗎？”

為了避免引起兄妹沖突，餘幼汐選擇將事情遮掩過去，對秦婉柔和悅笑說：“我把衣服忘在車上了，過來拿進屋。”

說著往秦婉柔的方向快步走去，幫她拿東西。

秦婉柔朝黎祎堯沒好氣地說道：“還是女兒貼心，兒子除了氣死媽還有什麽用？”

黎祎堯沈默了兩秒，面色略見凝重，說：“還能氣死爹。”

餘幼汐沒忍住，撲哧聲笑了。

三個人正站在院子裏說話，黎晏從主屋門廳走出來，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院中間，瞧見餘幼汐抱著大衣下了車，清冷的眼眸中蔓延開淺淺的笑意。

陪著秦婉柔往家裏走，走到屋前的臺階上，餘幼汐望見黎晏在門邊百無聊賴地註視著她們，目不斜視地掠過他，徑直進了家門。

黎晏自然留意到餘幼汐的忽視，薄唇側勾起微淺的弧度，轉身跟在她們身後進了屋。

生氣了？有意思。

她冷淡忽視了他一路，不想和他多講一句話，他自然不能主動叫醒她。

回老屋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分房間。老屋只有三層高，第三層是打通的閣樓。

下面兩層都有臥房，餘幼汐想住閣樓，閣樓中間客廳做了一個吊裝懸空式的火爐。

她最近在幫《京港晚報》寫新開的人文與環境的專欄，晚上抱著電腦看資料的時候，氛圍肯定特別溫馨愜意。

不過，整個三層是打通的閣樓，餘幼汐不太敢一t個人獨自住在樓上，於是在選房問題上，溫吞著一直沒有做下決定。

這和小時候那次來黎家老宅一樣，她想住閣樓，可是心裏又害怕晚上一個人。

那次是黎晏在外面的房間陪她。

這次，黎晏沒有表態，卻也不需要他表態。

秦婉柔從餐廳轉身回來，朝餘幼汐笑說：“汐汐，你如果想住閣樓的話，嚴阿姨說她上樓陪你。”

餘幼汐眼光瞬間一片明亮，微挑粉唇道：“真的嗎？太好了！”

老宅沒有電梯，餘幼汐腳步歡快地“噔噔噔”跑上樓。

黎晏半倚著沙發沿，低頭回解樅樂的消息，他正在群裏發瘋地指責黎晏臨時放他鴿子。

——你帶女友，誰跟你一起？

秦婉柔走到客廳中央，看見被一直擱在沙發旁邊的行李，問道：“你住哪個房間？”

“我的房間被占了，我還能住哪裏？”黎晏頭也不擡地看著手機，閑閑地說道。

老宅樓上的房間，是黎爺爺特意應孫兒要求裝飾的，黎晏每逢過節回老宅都住在閣樓。

小時候有一年，黎爺爺侄子一家過節到訪。

黎晏表叔家有個表哥，大黎晏一歲，看見閣樓覺得住著好玩，鬧著長輩說他想住閣樓。

因為這是黎晏的房間，長輩都把目光看向他身上。雖然沒有出面幹涉他，但也希望他能松口讓表哥住一晚上。

黎晏拒絕得很幹脆，搖頭說：“這是我的房間，其他誰都不能住。”

五歲的表哥在長輩們面前鬧了一通，後來被禮物哄好。

可私下在大人不在的時候，練了一年空手道的表哥堵住到廚房拿水喝的黎晏，摩拳擦掌地想要用“武力”震懾一下這個身板單薄的表弟。

黎晏臉色淡淡的，啟唇撂下兩個字：“滾開。”

表哥被他囂張又漠然的態度惹惱，氣急敗壞地亮出拳頭。不曾想，拳頭還沒有揍到黎晏的臉上，在半路就被小一歲的他硬生生截住，反手狠厲地一折。

表哥哀嚎地叫了聲。

與此同時，黎晏蘊著力的拳頭，驟地停在他鼻梁眼角的正中間，淩冽的拳風把他特意留半截的劉海掀起。

表哥嚇得“哇”了一聲哭了，站在原地胡亂揮手，張揚舞爪。

黎晏冷冷地扯出一抹嘲諷的笑，手掌擰開礦泉水瓶蓋，擡手將水瓶靠近正在哭鬧的表哥身旁。

水瓶被揮動的手臂拂到了地板上，噴湧出的水飛濺到褲腿，瓶身咕嚕咕嚕地滾遠。

黎晏望著地上滾動一段距離後停住的水瓶，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，冷白削瘦的臉龐露出略帶驚恐的表情。

家中的長輩們聞聲趕來一樓廚房門口，看見兩個孩子一個仰頭嚎啕大哭，另一個驚魂未定極力堅強的模樣，地上還有潺潺流出的水跡，和落在旁邊的礦泉水瓶。

“怎麽回事？”大人們驚慌地問道。

五歲的表哥痛哭著說道：“表弟他……他打我。”

大人們全都不敢相信地看向黎晏。秦婉柔當初生他的時候，被名屹剛企業兼並的小公司董事追車撞到，迫不得己早產，所以黎晏出生後身體體質一直不大好。

四歲的黎晏冷靜地瞪大眼睛，撫平氣息緩緩說：“我不同意表哥住閣樓，他氣不過，揮手打落了我的水。”

說完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褲腳，浸水的褲腳清晰顯眼。

“你表弟打你哪裏了？”

“他打我的臉。”

“我看看……”

然而，表哥綴著肉團的臉上絲毫沒有被打的痕跡，他一根頭發絲都沒少。轉頭再看黎晏，膚色冷白如霜的臉上有輕微的紅氣。

黎晏眨著無辜的眼睛，從容不迫地說道：“爺爺家裏客廳有監控，你們查監控，看看表哥有沒有動手打我。”

表哥原本被黎晏反打又驚又嚇，眼下見沒人信他更加惱火，情緒氣憤地怒吼道：“我打你怎麽了，你這個病歪歪的臭小子……”

來來回回幾次，通過兩個人的表現，誰欺負了誰一目了然。

查監控這件事，當然不能夠。怎麽說都是一家人，小孩子有矛盾，大過年查長輩家的監控，這太沒規矩了。

最後表哥一家沒有留宿，拖著平時在孩子們中逞霸蠻橫的兒子，抱歉地離開了黎家老宅。

秦婉柔瞪了眼兒子，語氣堅決地決斷道：“閣樓是汐汐的房間，你給我老實找別地住。”

——月初就說好的事情，你今天臨時變卦。

——晏晏，說好做守護彼此的天使呢？

黎晏無語地翻白眼，好笑地看著解樅樂發來的消息。聽見母親說的話，散漫地應道：“行，她就喜歡那個閣樓，住就被唄。”

——誰和你說好了，我說了我計劃隨時有變。

解樅樂那邊秒回了個“？”

——本來今年就沒打算和你一起跨年。

解樅樂回了兩個問號。

黎晏心情放松地輕笑聲，秦婉柔在身邊念叨：“和我們跨年多好，樅樂和女朋友過二人世界，你這個電燈泡在多礙眼啊，你這不是討嫌嗎？”

黎晏收起手機，雙手松弛地插著褲子口袋，腳步閑散地上樓，不忘附和母親的話。

“解樅樂這人重色輕友，我算是看清楚他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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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外面送來了明晚跨年的煙火，餘幼汐扔掉放在腿上的電腦，好奇地跑到窗邊看，心裏有點期待明天快點到來。

忽然聽見外間響起窸窣的腳步聲，以為是嚴阿姨上樓鋪床準備睡覺，餘幼汐從窗邊移步走到外面的房間，想要和嚴阿姨聊天。

閣樓上打通了只有一個大房間，但是被分隔為三部分。最裏面的臥室，中間是小中廳和衛生間，外面還有個房間，兩側擺放著舊書，算是一個書房，不過放了一張沙發床。

從二樓樓梯走上來，樓梯通著最外面的房間，然後再通向中廳和裏間，也就是說最外面的那個房間，是下樓的必經之地。

餘幼汐站在中廳門口，望著外房，滿臉訝然地叫道：“哥？”

黎晏懶洋洋地擡眸瞥了她一眼，再低頭下將沙發床打開，自己動手鋪床。

“你是上來……幫嚴阿姨鋪床嗎？”餘幼汐心懷希望地問道。

黎晏簡單地床鋪好，隨意慵懶地直接坐在床上，說道：“我上來給我自己鋪床。”

餘幼汐心跌到了谷底，皺眉，不解道：“嚴阿姨不是說，她上來陪我嗎？”

黎晏神情含著倦怠之意，語氣中透出一絲淡淡的無奈：“餘幼汐同學，嚴阿姨多大歲數了，你讓老人家在樓下好好休息，行不行？”

餘幼汐覺得黎晏說的有道理，站在原處躇躊了片刻，點點頭說道：“好吧。”

說完轉身回了自己房間。

黎晏若有似無地勾了下唇角，心裏感覺孺子可教。

過了兩分鐘，餘幼汐抱著電腦和洗漱包，經過書房的時候，對站在書櫥前找書的黎晏說道：“哥，我去樓下睡了，晚安。”

黎晏那雙一貫清疏淡漠的眼睛，驀地一瞪，被氣得一口氣堵在了胸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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